您当前所在的位置: 首页 » 新闻中心 » 乡镇动态

沙滩三百年

发布时间:2025-10-22 09:12:57
【字体: 打印

一个小山村,半部清诗史。夜郎故地如何铸就西南文化高峰

在新蒲新区新舟镇,一个名为沙滩的普通村落,竟在清代后期至民国初年孕育出震动华夏的学术群体,被史家称为沙滩文化”。

当代诗人黎焕颐离家50年重返故土时,面对祖辈耕耘的土地,吟出沉郁诗句:“沧桑岁月发苍茫,一代风骚火里荒。荒后田园留苦味,山路无语问岐黄。”

他的感慨穿越时空,指向一个令人惊叹的文化现象——在这片贫瘠土地上,一群读书人用笔墨书写了“清诗三百年,王气在夜郎”的文化传奇。



从地理边缘到文化符号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这片曾被古人“差评”的黔贵大地,长期背负着“蛮荒之地”的刻板印象。李白流放夜郎、刘禹锡左迁播州、王阳明贬谪龙场驿的历史故事,可谓中原对边地很有偏见

而沙滩村的崛起彻底颠覆了这种认知。这个位于新舟镇的小村落,因安江中一道长约半里的沙洲形似琵琶,故谓“琴洲”得名。

气候温润,适宜农耕的自然环境,为文化滋生提供了基本条件。但真正点燃文明火种的,是黎氏家族跨越数百年的文化接力。

明代万历年间,黎氏先祖从四川广安迁居沙滩,开启耕读传家的历程。至清代乾隆年间,黎安理(号静圃)考中举人,任山东长山知县,以孝行载入《清史·孝义传》,被后世尊为“长山公”。他奠定了“沙滩文化”的第一块基石。

转折发生在黎恂这一代。

这位嘉庆进士任浙江桐乡知县期间,丁忧回乡时做了一件改变贵州文化史的事——购买图书运回沙滩,三万多卷的藏书,让它一跃成为当时中国西南私家藏书之冠,同时设塾授徒,允许族中子弟及百姓自由取阅。

这批江南文脉滋养的典籍,成为点燃沙滩智慧的火种。舍人、盛览、尹珍等“汉三贤”的文化基因,在这片土壤中被重新激活。

锄经堂”藏书楼的书香与稻田的泥土气息交融,一个文化奇迹开始萌芽。可以说“沙滩文化”不是孤星闪耀,而是群星璀璨的星系。黎氏、郑氏、莫氏三个家族通过师承、姻亲与学术合作,构建起坚不可摧的文化共同体。

黎氏藏书,郑氏治学,莫氏广交——三家各展所长又相互滋养。这种血缘与学缘的深度交织,更促成日常化学术交流。黎氏居沙滩村,郑氏住望山堂,莫氏在青田山庐,彼此“衡宇相望,往来尤密切”。学者们晨昏论道,诗文唱和,形成独特的文化微生态。

郑珍记录过这样的场景,“朝耕夜读,渔樵互答”——这种将农耕文明与学术追求完美结合的生活方式,成为沙滩文人的精神底色。在科举失意的困顿中(郑珍30岁中举后会试屡败,莫友芝三次会试不第),他们转向更持久的文化创造。

家族教育体系是人才辈出的保障。

从黎安理到黎恂,再到郑珍执教启秀书院,沙滩形成五代相继的师承链。郑珍的表弟黎庶昌、子郑知同、莫友芝弟莫庭芝等都在这体系中成长。文化血脉如安江水,绵延不绝。


学术与文学的双峰并峙


当我们将目光聚焦个体,三位巨贤的身影格外巍峨。

郑珍(1806-1864),字子尹,被尊为“西南巨儒”。他治学“汇汉宋为一薮”——经学宗汉儒许慎、郑玄,理学尊程朱,打破门户之见。《说文逸字》考据精严,被《汉语大字典》奉为圭臬;《仪礼私笺》发前人所未发,清代学者李慈铭赞为“经学之功臣”。

其诗更开一代宗风。《巢经巢诗钞》被同光体”诗派推尊为“宗祖”,被北大教授胡先骕推崇为“有清一代冠冕”;加拿大汉学家施吉瑞称郑珍为“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梁启超称其“自辟门户,有清作者举莫及”;柳亚子直呼“三百年来第一流”。钱仲联在《论近代诗四十家》中论断:“清诗三百年,王气在夜郎”——这是对沙滩文化的最高礼赞。

莫友芝(1811-1871),字子偲,与郑珍双峰并峙。二人合纂的《遵义府志》,被梁启超誉为“府志中第一”。张之洞将其列为方志典范。同时,他与黎兆勋收集明代黔人诗歌900余编成《黔诗纪略》,成为贵州第一部大型诗歌总集。莫友芝的贡献在版本目录学,他的《郘亭知见传本书目》成为藏书界“案头必备”,本人被公认为清代版本目录学奠基人之一。书法方面,莫友芝书法四体皆精,为清一代十大书法家之一。杨守敬称“子偲书学《少室碑》取法甚高。”沙孟海说“学邓石如篆书的莫友芝最好,赵之谦、吴熙载其次。”《清史稿》本传谓其“真行篆隶书不类唐以后人,世争宝贵”。

这位性情开朗的学者,“一句笑话出口,常令满座喷饭”。晚年入曾国藩幕府,病逝扬州时,曾国藩亲书挽联:“京华一见使倾心,当年虎市桥头,书肆订交,平钦宿学;江表十年常聚首,今日莫愁湖上,酒樽和泪,来吊诗人。”——足见其人格魅力。

黎庶昌(1837-1898),字莼斋,则以世界眼光开拓新境。作为外交家,他出使西欧六国著《西洋杂志》,被誉为“一卷西洋风俗画”,两度任驻日公使时广交日本文士,获天皇颁授旭日绶章。他搜求国内散佚古籍,刻印《古逸丛书》200卷,保存大量文化瑰宝。

任四川川东兵备道道员兼重庆海关监督期间,捐资创设洋务学堂,开西南学子留学之先例。怀抱一腔爱国热情,李鸿章对其《敬陈管见折》评价:大言炎炎,深切时事,足令小儒咋舌,曾纪泽言:假令朝廷嘉采,硕画实见施行,则中国之富强,可以计日而待。

这位“贵州走向世界第一人”,在得知甲午战败后忧愤而终,将文人气节坚守至生命终点。

更值得思考的是,如此丰硕成果,竟诞生在贫困山区。郑珍一生清贫,四次担任县级学官,“所得薪俸都很微薄”;莫友芝“不名一官”;黎庶昌早年困居京师。

这种物质匮乏与精神丰盈的强烈反差,构成中国文化史上的独特景观。

从地方现象到学术定名1940年代,浙江大学西迁遵义时的一次学术考察,让“沙滩文化”获得历史性定名。竺可桢校长与张其昀教授等在《遵义新志》中将遵义历史分为九个时期,其中第八期即“沙滩期”,明确指出:“沙滩不特为播东名胜,有清中叶曾为一全国知名之文化区”。

从此,“沙滩文化”正式进入学术视野。国际学界随之响应,日本学者关注郑珍诗学;《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东传引发汉学研究热;黎庶昌《古逸丛书》成为东亚共同的文化遗产。

一个山村的文化成果,最终汇入人类文明的长河。



三百年后的精神回响


真正的文脉,不在典籍堆叠的厚度,而在精神血脉的延续;不在尘封卷帙的字句之间,而在代代相承的信念与行动之中。

它流淌于我们躬身实践的每一个脚印,闪烁在求诚的每一刻坚持,更扎根于那“锄经兴邦”的崇高理想——既要以勤恳之“锄”深耕文化土壤,也要凭赤诚之“心”赓续文明薪火。

第二届沙滩文化展示季开幕式上,“求是求诚 锄经兴邦”内涵的发布,是最好的印证。

“事必求是”,行事要正确,要坚持真理,要实事求是;“言必求诚”,说话、写文章,内容要真实,要有凭有据,要取信于人。

“锄经兴邦”,“锄经”一语,生发于锄经堂等书屋。一示藏书之丰所昭明的沙滩对文化的珍视与尊崇,二喻沙滩文人学士刻苦攻读、不倦探索、严谨撰述等辛勤耕耘的情状,三显沙滩人才代出、著述融汇创新的重要缘由。若说沙滩文人学士以锄经为其毕生主要生活内容,而“兴邦”则是他们所追求的最高目标,是他们的信念。

这八个字,不仅凝聚了前辈先贤的智慧与坚守,更指引着我们在新时期回应历史、开启未来的方向。

站在当代回望,“沙滩文化”最珍贵的遗产是其“精神基因”,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求是求诚”的学术坚守。郑珍在饥荒年间“采蕨充饥,犹著书不辍”;莫友芝辗转各地寻访古籍;黎庶昌忧国而殁。他们在困境中展现的精神高度,成为贵州知识分子的精神图腾。

开放包容文化胸襟。黎恂引入江南典籍;郑珍融合汉宋之学;黎庶昌吸收西洋文明又抢救东方遗产——无不体现“和而不同”的智慧。这种文化态度在全球化时代的今天更显珍贵。

“锄经兴邦”的价值传承。从黎氏家塾到郑珍讲学,沙滩文人始终将培育后人视为己任。代学人的延续,证明文化传承比个人成就更需加持

统观沙滩文化成就,其体量令人震撼,黎、郑、莫三家著述达221种,2000余万言,涵盖经史子集。从黎安理到第六代黎渊(创办北洋法政学堂),涌现学者文人几十位,外交官两位,良吏无数。

当代贵州人已行动起来省文史馆举办多次学术研讨会;遵义组建沙滩文化研究促进会;黔南成立莫友芝研究会。2009年,遵义市政协推动“沙滩文化旅游区”建设规划——让沉睡的文化记忆重新焕发现实生命力。

遵义已举办了两届“沙滩文化展示季”、“围炉煮茶说沙滩”“沙滩故事我来说”等节目的推出,《沙滩村志》荣膺全国十大名村志,锄经堂亮相江苏卫视,这一系列成就让沙滩文化的传播力与影响力与日俱增。

当我们在遵义沙滩村看到孩子们诵读郑珍诗句,在黎庶昌故居触摸泛黄的《西洋杂志》手稿,在安江畔遥想当年文人“渔樵耕读”的身影,忽然懂得,文化的伟大不在庙堂之高,而在其能否融入土地的血脉,化作百姓日常的灯火与炊烟

安江水依旧潺潺,琴洲沙渚静卧如初。

如今造访沙滩村的旅人,或许会在黎庶昌故居的玻璃展柜前凝神。“锄经堂”里那些泛黄的手稿、破损的砚台、字迹漫漶的信札,默默讲述着一段不可思议的往事。

三百年不过历史一瞬,但沙滩文人用墨香穿透了山峦的阻隔,用“书卷垒起了精神的高地”。

当沿海都市在霓虹中追寻“诗与远方”,西南群山深处的小村早已给出答案真正的文化高地不在资源有多丰富,而在心灵能否在贫瘠中孕育星辰。

沙滩文化的精神基因——求是求诚的治学态度、开放包容的文化胸襟、锄经兴邦的价值传承,不仅是历史遗产,更是面向未来的文化密码。

一审:王芬艳

二审:王煊予

三审:李英华

扫一扫在手机打开当前页
上一篇:
下一篇:
回到顶部